Shinohara Kazuo “On Japanese Tradition”

Translated Jap/Ch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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Jutaku-Ron (Essays on Residential Housings) / Shinohara Kazuo

日本传统论
-传统即使是创作的出发点也不是回归点-

再建金阁寺 - 作为前言的替代

寒冬的午后阳光下金阁寺熠熠生辉。被暗色的树木和深色的水的颜色包围着,那金箔的表面有着不可思议的光辉。只是来看一眼再建后的金阁,并没有抱什么期待的路过的我,被突然出现的金色的建筑惊讶到了;那是超越了理性的美。这个印象在我所考量的日本建筑的传统上,又追加了新的要素。金阁的价值正在那金箔中。室町将军想要建造的应该是和这些树木相辉映、和水相辉映的金色的光芒。时间流逝,金色的光披上阴影、变得老旧,黑暗沉静的金阁,是它燃烧后的躯壳,不再是将军们想要建造的金阁了。
所以,当我们在思考金阁寺时,必须站在这个金光闪闪的金阁寺的面前不可。变得暗黑的金阁无法正确映照它在历史中所处的位置。过去很长时间里在我们眼前的金阁是另一个金阁。那个泛黑的金阁寺也是优秀的建筑,在这里有着建筑的二元价值的极度典型的例子。
于是再一次,柱、梁、壁,还有装饰棰木、轩内侧、甚至勾栏都被覆上了金箔。这没有异常的追求美的意识是做不到的。在被wabi-sabi代表的日本传统建筑的表情中,它不正是故自生辉,数量稀少的珍贵的存在么。


关于现状

仅仅说金阁一处,应该有很多人会反感。至今为止有许多具有特征的建筑遗产被选出,然后在我们眼前掠过。他们被树立成了令人眼花缭乱的建筑表现运动的旗帜,比如桂离宫、伊势神宫、还有民家。事实上,它们已经成了这几年日本建筑、不管是住宅还是一般建筑的表现的原动力;成了填补战争带来的空白,将日本建筑提升到世界性的位置的珍贵的催化剂。只是,有些时候他们也成为了一阵狂风暴雨似的过剩的问题焦点。
所谓“日本调”表现,在建筑史学家和记者们的定义下,是以朝鲜战争为契机,与这个国家的在民主主义上遭受挫折的时间点一致的,停滞的能量的表现。日本调不仅仅体现在建筑上,社会的种种现象都开始右倾。在此之上,又叠加了左翼的民族主义立场下的民族建筑运动,状况混乱难以分辨。双方都开始挖掘历史,从中世纪到古代,从弥生到绳文,将光照到无尽的远方。此时不光是国内,墨西哥建筑的原始性也开始浮出水面,充满着焦虑感的建筑思想匆忙的出生然后消失。
现在的状况又如何呢。是坚实(古)建筑的余韵,在最近的建筑杂志上化为具体形象出现的时候吧。这正是运动本身,亦是状况受到控制而变得更加冷静的表征。
人们在这个时候看不见任何耳目一新的东西——这不仅发生在日本,在外国也是相似的状况——然后感叹建筑界的沉滞。但不可思议的似乎并没有焦虑感的平静的时期。
许多建筑家付出着许多的牺牲在工作。无论是什么运动,为了达到预期的成果都伴随着等量的失败。从极度纤细的柱子到巨大的(柱子)之间的大幅度实验的结果,一定反复着成功和失败。和传统论相结合的这个有着激烈振幅的实验结果,也必须被冷静地整理,从而成为新的创作的土壤。
所以这个平静的时期不应该被当作是沉滞。虽然某几种传统论结束了那些实验,但如果说传统论和建筑的接轨处存在着reality(真实)的话,超越了这之后的实验阶段,传统和建筑结合的时刻才终于静静地开始。如果这之后,传统和建筑之间结不出真正的果实,这大动干戈的实验后续到来的才会是真正空白的时期,进而证明传统和建筑创作之间只流动着虚假的血液。

这平静的时期如果不是真正空白的时代的前兆,就必要凭借着至今的成果,以此为起点朝今后的创作出发。
但是,我将要开始论述的并不是这些建筑界的传统论的客观整理。这样的工作,建筑理论会用更加广阔的视角和锐利的分析将它展开。在这平静的时期里,平静的传统论基础上的建筑论——或者以我的话来说是住宅论——我认为是有必要的,所以我想尝试纪录论述一种方法。


日本式抒情性的问题——日本建筑方法IV

中世纪的wabi-sabi 【1】在20世纪我们的社会中仍然残留着。在各种文化现象里,比如说建筑中,改头换面苟延残喘着。这宿命感的人生观是从古代王朝所完成的物哀、幽玄转变而来的。“被称作物哀、幽玄的艺术观是从平安贵族社会安定的生活中培养,从彼处的人际关系里产生,又在末期的动摇中,在现实势力交替的环境下人类心理上的感伤中生化而成型的东西。” 【2】
从物哀到wabi-sabi的转化嗤咬着无穷尽的势力更替中的败者一方。勇敢地徐行在这样的时代,推动着变革的新兴势力之中,这种无常感是没有插足余地的。而被留在后面的人们,只剩下过去的光辉历史值得夸耀,在对于现实的空虚的抵抗姿态里,渐渐钻进牛角尖的观念由此结晶。
我在刚才论述了空的理论是支撑这些贵族们的世界的理论构造。
最最日本的东西——中世纪贵族住宅的表现,和这样的世界观或者说人生观息息相关。不管是金阁银阁、还有桂离宫也好,和西欧的建筑通过拥有积极的能量的空间建构相比较,我们的建筑为何这样心如止水沉静超脱呢。铺满金箔的金阁上,作为南北朝内乱中的胜者的将军的意志,和wabi-sabi混在一起被表现,可义政在土一揆和应仁·文明之乱【3】热火朝天之时建筑的山庄,也可以说是对于现实的完全逃避。
不参与生产活动的贵族们的、极端尖锐化的观念下产生的审美观,经过物哀到wabi-sabi的转化,最终落入了江户时代的庶民之中。封建制度下的庶民的悲哀和这些贵族们的无常感毫无矛盾的同化起来。以芭蕉为代表的“风情”,就算不是无常感本身,但也不过是将悲哀作为美的对象的被动者姿态。亚洲的绝对封建制度下平民生活的贫困,为接受这种无常感、虚无感做好了准备。
可是,庶民并不是思想家,在日复一日的繁重生产中的他们,应该不会想要自发表现这种无常感吧。氤氲在夕雾里寂寥的民家的样子,虽说符合日本式wabi-sabi的感觉,但也不是他们意图中的事。

通过提炼这种民家的风流,创造了茶室【4】这样了不起的发明的,并不是困在贫穷中心的庶民,而是终于将近世的经济机构掌控在手心里的堺市的上层町人【5】们,是能够以旁观者的角度冷静观察贫困的富庶的人们经手办到的事。但这独特的形式,是作为对于在权力上始终无法抗衡的大名们的抵抗这点,也就昭示着茶室建筑的宿命。这wabi-sabi的结晶一样的空间,说到底还是被负能量(negative energy)支撑着。日本的建筑越是有日本风格,越是在这种停滞的能量中间成形的。这是我们不得不直视的事实。可是,这也不是单纯无视它就能解决的替代品。因为现代建筑和这种日本式的抒情性,或者说是感伤性之间真的能说是完全自由的吗?
其是在这里并不需要传统论。因为在无意识中的失落,就是日本的心理的宿命。
建筑的传统中,如果说有一个与之对决、战斗的对象的话,首先就必须是这种日本式的感性。从古到今,感伤这种东西对于社会和人类的生活一次作用都没有起到过。

【注】
1. Wabi-Sabi(漢字為「侘寂」),日式美學的基礎、核心。意指某種事物不完美、非永存與未完成之美。一種審慎和謙遜之美,亦是一種不依循常規的隨興之美。
2. 石母田正,松岛荣一 《日本史概说(2)》(岩波全集)
3. 土一揆,室町中期到末期随着农业和经济的发展,民众发起的自治政治运动。主要的诉求是将动产不动产回归到原所有者手中。遭到幕府力量粗暴的镇压,随之又引发了更多波的“一揆”运动。
    应仁·文明之乱,(1467年─1477年,应仁元年—文明9年)是日本室町时代的8代将军足利义政在任期间的一次内乱。幕府管领的细川胜元和山名持丰等有名守护大名的争斗。
4. 参见利休的茶室,http://www.douban.com/photos/photo/2016475904/ (这相册略经典)
5. 堺市,位于大阪府,自古作为摄津国、河内国和和泉国三国的境界和临海港口,商业发达
    上层町人,町人在定义上是区别于手工业者(匠人)和农民的工商业者,在近世日本大分工下也脱离了武士阶级的统治存身立命。上层町人掌握了大量的财富。

住宅中的非合理性——日本建筑方法VII

人,对于自己的住所是保守的。竖穴住居在登吕【1】这样的平原低处建造时也是,即使在肥沃的土地上再次深究住宅的部分,“竖穴”形式也一点变化都没有。由此可见,人类是多么被自己的习惯所束缚。就算到了现代这样的事情也无甚变化。对于住宅的保守性,已经可以算作人类本性上的东西了。所以虽说我写到民家之中存在人和住宅间的生机勃勃的交流,那怎么说也是带有条件的,有限的东西,并不是说人把住宅带有合目的性【2】地、积极地改革,将居住性提高这样现代式的居住方式在民家中也存在。农业这种生产方式所有的原始性和社会历史条件的压力下,农民的生活被多么不合理的要素限定,从现代的角度看来是很难想象的。但是即使是这样包含了诸多非合理性的生活,所制造出的住宅之中,也存在着人和空间的直接的对应。

桂离宫里面感受不到生活化的东西,而民家之中有着生活的气息——这种表述,需要一个明确的判断的基准。这是由于桂离宫是为了一个贵族建造的,那里找不到庶民的生活姿态。到访桂离宫的人,并不是每个都会设想自己成为了贵族的侍从在这里工作,来观察这个建筑。每个人都无意识的幻想自己是这里的主人、要不就是访客。这就有了视点上无意识的疏远(这句不太理解 暂译)。所以,当视点转移到了别的地方,对于这个建筑的评价也应该会变的截然不同。

民家之中有着生活化的东西这一判断,也是在一个特定的视点上的观察。在与桂离宫内的生活比较时,这个判断并无勘误。但是,如果将民家,和我们一直思考者的居住的内容比较起来,民家内的生活化的东西界限在何处就再明白不过了,那就是强加(在民家上的)封建的,不合理的非难。所谓封建的,就比如平面上完全不注重隐私,没有对于人格的尊重,居住性优异的房间却不能被家庭使用之类的,数不胜数。但是对于民家和现代住宅判断上的相违处,也还是视点位置的相违。在现代,住宅是被放在夫妇和孩子的集体这样的视点上考虑的。在这种“住宅是为了全体家人建造”的现代思想上着眼看来,朴素的民家的内涵有着太多的矛盾,在这里无法尽述。但是,在民家被建造的时代,封建家族制度的时代,对一人独大的一家之主来说,这就是合目的的住房了。也就是说(民家)是有合理性的。

【1】登吕遗址
日本弥生时代的一处聚落和水田遗址。位于静冈县静冈市骏河区。形成时间约于二世纪至三世纪之间。1952年被日本政府指定为史迹保护。检测出超过8万平方米的水田,水井遗迹,以及竖穴住居和高床式仓库的遗构
【2】合目的性 Conformation with the purposes
出自康德的美学概念,原意为对于艺术品形式/美的评判不能来源于自然合目的性(即对于外部的适应性),而是形式上和一种先验的内在必然目的所吻合。
“Just as we must assume that objects of sense as appearances are ideal if we are to explain how we can determine their forms a priori, so we must presuppose an idealistic interpretation of purposiveness in judging the beautiful in nature and in art… (sect.58)”- Aesthetics, Kant Immanuel